文/张德东(广东东莞)
在我们老家,流传着一句话:“横江的水酒屏山的花生”。水酒确实是好酒,花生却是一绝,绝就绝在“翻秋”。
“翻秋”是石子排的特产,也叫落花生,也就是秋花生,我们都叫“翻秋”。每一年的夏收过后,父亲就在地里撒上花生种子,施了肥,除净草,花生便呼啦啦长出嫩绿的叶,绿了整个秋季。立冬前后,父亲将花生拔起来,摘下籽,洗干,晾晒,用文火慢慢炒熟后,将它们用编织袋装起来,藏进木制的粮仓里。待到冬至或者春节的时候,父亲就叫母亲把翻秋花生装出一盘,下点老水酒。那美味,啧啧,整个石子排都闻得见。
可惜,二十多年前,母亲不幸病逝,父亲和我再也没有品尝到那馋涎欲滴的香味了。石子排人也渐渐稀少,不是进了城,就是像我一样,出外谋生了。虽然常对故乡充满念想,但念叨最多的,还是父亲亲手种的翻秋花生。
石子排尾那块地离家五里开外,是父亲和母亲肩挑手刨开垦出来的,估摸一个篮球场那么大,典型的酸性土,红褐色,像砂岩。那里种的翻秋,颗粒大,果实饱,韵味足,嚼一口,余香满屋,回味无穷。母亲走后,父亲干脆守着这块地,每年都种翻秋花生。收获后洗干,晾晒,炒熟,将它们用编织袋装起来,藏进木制的粮仓里,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出神。
周末了,我想请几个同事喝点酒。话传到晓琳耳朵里,她提议,喝酒可以,可少不了你家的翻秋花生。
晓琳算是我们村的首富。这几年,她帮一家大型跨国公司承接国内订单,做得风生水起,住进了郊区的别墅。我住教师新村,离她家不远,又是同村人,她小孩也在我们学校读书,所以我们两家就熟了。
晓琳说,正好过几天回家给妈妈做寿,帮我把翻秋带出来。她还邀我回去一趟,我说没空,学校忙检查。我不想别人闲话,毕竟晓琳是村里的红人,人又挺丰韵的,跟她靠得太近,未免有人说三道四。
忙忙碌碌过了几天,差点把此事忘了,晓琳却来电说,翻秋已送到你家楼下门卫室,你下去拿。
“有时间回去看看你爸。他一个人,不容易。”电话里,晓琳最后说。
我心里咯噔了一下,父亲佝偻着身子,在地里独自躬耕劳作的身影在眼前不停晃动。
下课回到家里,爱人已经迫不急待地打开包装袋,在那里窸窸窣窣地剥花生壳。一会儿,她噘着嘴,数落起来:
“你看看,这包装、这味道,明明就是夏花生嘛!唉,爸爸真是……”
“不会吧?”
我心里莫名忐忑起来。拿了几颗来看,果然是夏花生,个虽大,也耐看,干干净净,随手剥了一粒,有点香,有点脆,仔细嚼一嚼,总觉得缺少点什么。凭着多年的经验,我敢断定这一定不是父亲亲手种的。
怪就怪晓琳,乡里乡亲的,没有就不吃了呗,何必滥竽充数呢!
我拿起
“那翻秋……你尝了没有?”
哪知晓琳赞不绝口:
“尝了呀,味道好得很!告诉你呀,现在老家每个特产店都有卖,我回来的时候也买了一大袋。你爸呀,上了年纪,不懂得推销。那编织袋,脏不拉几的,我看不顺眼,就叫老板送了一个包装袋,让你爸把花生装好了,一看,嘿,跟商店里卖的一模一样!可惜,这个商家太无良了,我买的那一袋,塞了一把砂土……”
“哦,有些人只顾赚钱,昧着良心……”我一时语塞,摁了电话。
难道父亲真是老糊涂了?还是晓琳根本就没见到他?
我的证实一下。
“爸,我们家的翻秋花生还有吗?”
“有啊,只剩下那一袋了。”老爸声音有些沙哑,压低嗓音说,“左邻右舍都说好吃,都给他们了。剩下那一袋,本来想等你回来下酒,晓琳说帮你带出去,就给她了。不瞒你说,我还怕她调了包,特意在里面撒了一把砂子呢!不要紧的,袋子抖一抖,砂子就沉底了,包管没事。”
“嗯,爸,你辛苦啦!”
“不辛苦!跟你说呀,种翻秋跟你教书是一个道理,多用点心就行啦。”
“爸!”我猛然感觉眼眶不听使唤,瞬间模糊了,“快放假了,等我回来,打上几斤老水酒,好好喝两杯。”
作者简介:张德东,江西赣州人。原江西省石城县丰山中学语文教师,县优秀班主任。以教书育人为己任,以创新求变立风格,以求知求真度人生。目前系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,广东省东莞市作家协会会员。著有长篇小说一部,出版散文集《母亲的故土母亲的河》。作品散见《时代文学》《羊城晚报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精短小说》《河北小小说》《荷风》等报刊杂志。